可就这。</p>
也得花上整整四个小时。</p>
虽说能够在这戏台子下遇到个和自己品味一致,爱好相同,性情相仿的小戏友实属不容易。</p>
但是叶一文还是觉得可能用不到一个小时,旁边这小友就得离席尿遁,然后一去不复返。</p>
人若算得平生三分事,那便可学诸葛近似妖。</p>
叶一文是怎么都不会想到。</p>
身旁这年轻人愣是坐足了四个小时的板凳。</p>
而且开始跟自己一模一样,过了两齣之后,便成了一唱一和。</p>
和之前那模仿秀一般的动作没有引起叶一文的反感一般。</p>
之后两人一唱一和地看戏,当真是看得热闹至极。</p>
如果让叶一文来形容那种感觉。</p>
应该就是诸葛孔明遇着刘皇叔,如鱼得水。</p>
这小戏友并没有任何刻意地讨好,也没有任何主动的交流。</p>
开始那段。</p>
举手投足间的气质,浑然天成。</p>
让叶一文都觉得是四十年前的自己穿越到此刻,就为了跟自己在此刻相遇戏台之下。</p>
那种复刻一般的表现,并非动作令人印象深刻。</p>
而是浑身散发出来的情绪让人确信他和叶一文一样。</p>
而之后的唱段。</p>
这小戏友就硬是借着这本《桃花扇》片片处处的词牌曲儿,跟自己唱应笑合。</p>
甚至看戏到了兴头上了。</p>
在满堂喝彩的叫好声中,自己即兴抛出来的小学问。</p>
他都能不着痕迹地给自己接起来,让自己那对戏曲的兴致虚处,被结结实实地填满了。</p>
对这戏的造诣和琢磨,应该是踏实的。</p>
这辈子。</p>
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令人心满意足的戏友。</p>
之前京城那旧城根下,怎么就没有这般人物。</p>
只可惜都说戏友、戏友,那便是一场戏的缘分。</p>
一场戏作罢,那缘分就尽了。</p>
曲终人散。</p>
多少也是有这份意思在。</p>
戏前你我是天涯陌路人,戏后也照样是。</p>
也就是靠着这戏联结的缘分,从那开场的先声结成了,直到那北尾声剪断了。*</p>
听着北尾声的末字落下。</p>
这四小时的《桃花扇》,也就宣告落幕了。</p>
这其中心境,潮起潮落,云转云舒,花开花落,都应有个中滋味,各个看客留存心内,回了府宅再细细品味。</p>
这好戏落了幕都一幅光景。</p>
余韵了了。</p>
剧院的顶灯还未亮起,台上虽落了幕,却还奏着戏中最攥人心的那些曲调。</p>
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。</p>
叶一文觉得自己的心空落落的。</p>
“台下人走过,不见旧颜色。”</p>
一句歌,将叶一文从戏终落幕的空虚之中拔了出来。</p>
下意识的,他就品上了这句歌的曲调和词。</p>
哀而不伤,思而不悔。</p>
来了新看客,走了旧相识,往往一唱二十年,未见有坐了二十年的熟悉衣裳。</p>
这颇有一种独坐时空之外,平静地看着戏台下的人一切来来走走的感觉。</p>
叶一文不爱听流行歌。</p>
但这种不着古律也不似流行的古风曲调,反倒是让他耳目一新。</p>
他竖着耳朵期待着后句。</p>
可就这么一句唱完,歌者就停了嘴,似有一种醉翁坐钓之意。</p>
好家伙,何方神圣在这勾魂引魄的?</p>
叶一文循声探道。</p>
“叶老师,今天这《桃花扇》,听得还满意吗?”</p>
正是刚刚唱那歌的声音,叶一文回头望去。</p>
“啪!”</p>
剧院里通透的脆响,那是顶灯一齐打开的声音。</p>
灯光交织着在空中打落地面,照出了这偌大的剧院之中,所有未知面目的东西。</p>
恰有一道光落到了叶一文目光之前,帮他照亮了一张脸。</p>
那张脸以凸显英气的棱角在灯光的包裹下愈发柔和。</p>
有些杂乱的刘海零落在额前,留下的暖黄光影,却为这脸增添一份古典的美感。</p>
若不是叶一文认识这张脸的主人。</p>
那他甚至会猜测自己身边这位被自己视为命中奇遇的绝佳戏友,会是苏吴地区昆曲世家的后人。</p>
毕竟那种对南戏昆曲的了解和把握,还有对曲戏里情绪起伏的控制,都不是常人所会掌握的常识。</p>
那是真下了功夫的。</p>
“这戏好,人也好。”</p>
一老一少唱和了一整场,直到现在才真正地打了照面。</p>
叶一文放松地笑着。</p>
这次他可就打量仔细了。</p>
朴素的鸭舌帽,橙色工装一般的摄影马甲,和自己相似程度九成九。</p>
看来确实是有备而来。</p>
没等这少年开口,叶一文却看着这少年,摇着脑袋。</p>
“可我没想到会是你。”</p>
“苏洛。”</p>
这回,倒是这从头到尾都将一切把握于胸的少年有那么刹那的疑惑和慌乱。</p>
“叶老师,您认识我?”</p>
“可以认识。”</p>
叶一文戴上了自己的旅游鸭舌帽,背着手从少年的身边走过。</p>
“走吧,换个地。”</p>
“好嘞。”</p>
一老一少,一个打扮,爷孙装束,气质相仿,一前一后,离开了这大剧院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