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月初二。
老祭司给算出的大好吉日,适迁居,宜婚嫁。
这一日,凤陵中有人感叹,有人忧虑,有人不安,也有人孑然一身只当自己是萍逢过客,漠不关心。
无他,全因步晏林在凤陵实在太有名气,他少年时就被封为侯,手摇一柄水墨素骨扇行走于凤陵城中,万花丛中过,片叶不沾身,是无数女子的春闺梦里人。
有自家女儿陷进去的臣子实在看不过眼,在朝堂之上当着凤帝的面奏参。
步晏林却一本正经,直言君子修身修心,不可为外物尤其是美色所惑,故而与诸位千金贵女往来交好都只为磨砺己身,绝无任何龌龊心思。
借口用的也是叫人气得说不出来。
如今他要成婚,多少闺中痴等的女儿家梦碎心死,羡慕那个声名不显的周府小姐。
与此同时那些女儿家的长辈亲族又纷纷松口气,恨不得步晏林婚后第二日就启程赶往南齐。
而朝中真正掌握实权的大佬们则是日夜不安,日子愈临近愈心中惴惴,毕竟南齐路途遥远,要是预料出错,放虎归山,到最后反噬,那南齐这一心病岂不又要绵延百千年,恐终成大患。
别家心思先不提,只说互为婚姻这两家。
虽是王侯大婚,且为凤帝御赐,但婚礼仪节传承上古,千百年来并未大改——婚前嫁娶双方不得见面,由父母长辈商量成亲事宜,婚礼不宜过盛,且贺乐不兴,上至皇族,下至士庶,莫不皆然。
申时过了大半,已近酉时。
北区东街上,步侯府张灯结彩,府壁缀满了青纱彩带,石道两旁摆满了一丛丛开得欢艳的各色花木,木枝头皆系着缕缕青色的绸带,以水墨绘了大大的福喜图案。
往来仆役婢女皆形容欢喜,穿行于府中各处,清扫装点,好来迎侯府未来的女主人。
侯府门前,步晏林一身大婚吉服,上为青衫,下为纁色,裳边缀有墨纹镶边。
他坐在红绸马上,腰背挺直,腰带间别着那柄长年不离身的素骨扇,笑若春风,衣衫虽无华饰却依然咄咄生彩,唇角更有一粒墨志熠熠生辉,俊朗夺目,无比耀眼。
他手中持了一截新摘的乌桕枝子,系着青丝带,这是待会儿迎亲的见面礼。
本来按俗礼见面礼该用大雁的,可周府的新妇说要换这个,于大礼无碍,宫中派来主持婚姻的宗礼大夫也就应允了。
步晏林笑着一张俊郎非凡的脸,看起来真心欢悦,至于他眼眸深处那一片黑暗密布的冰冷绝望则无人可见。
此时此景他只是一副需要笑着的躯壳。
其实赐婚前,凤帝特意召他去了政御居商谈与周府结亲事宜,他自当欣然应允,面上看不出丝毫的不愿意来。
接旨后这么些时日来,他一直待在府中闭门不出,隔绝外界一切消息,甚至连自己将来妻子的面容如何都未曾打探过。
到底不是心中所爱,故而娶谁都无所谓,美不美贤惠不贤惠的又有什么要紧,跟他又无干系,反正凤帝陛下要的是南齐控制权,齐妃要的是心安,他答应就是了。
迎亲队伍中虽没有贺乐,但也热闹非凡,一路上都是随队伍欢庆婚礼的百姓。
周府大堂,周仪由菡儿扶着,最后一次以晚辈礼节拜别了父亲与兄长,来到府门外迎亲队伍里的青纱黑壁喜轿前。
喜轿前,步晏林下马,将手中那截乌桕枝子高举,“凤神在上,我步晏林以此为聘,愿娶你为妻,结发共生,此生不负。”
“凤神在上,我周仪以此为媒,嫁你为妻,结发共生,此生不负。”
纱扇后头的周仪递来一册系着红绸的律论竹卷,以作回礼。
隔着纱扇望不见新妇的脸,只能听见她上好的清脆音色。
主持婚仪的宗正大夫满面笑容的一手接过乌桕枝子,转而又接过了周仪手里的竹卷,一齐放在随行内侍躬身举过头顶的漆金托盘中,高喊道,“凤神在上,陛下在上,婚有俗礼,岁有吉日,佳偶天成,证此为誓。”
周围百姓一片贺好。
迎亲队伍很快就折返了,送走新妇的周府只在屋宇房檐下简单的缀了几缕青纱,点了满府的烛火,三日不熄,以作思女之仪。
步侯府中先是凤帝携凤后、齐妃与一众儿女齐至,再有一干贵族朝臣带礼来贺。
席间凤帝笑容满面,威严依旧,但也多了些难得的亲和。
这次凤鸣学府的结业典礼如期而行,办得很漂亮,学府诸位师长都很满意,而一向大公无私的老院长则是亲自到了参加典礼的凤帝跟前,当着所有人的面好好夸赞了一番凤当归。
自家孩子被人看好,凤帝自然心情不错,连带着朝堂上的氛围也轻松许多。
而另一边的齐妃,则是望着人群中一身喜服的步晏林眼睛都红了。
她拉着步晏林到一边宽慰道,“周府小姐为人中正,我都问过陛下了,这是一门再好不过的亲事,你可记得了,到了南齐不许冷落人家,既然许了一生一世的诺言,就不要违背,要我知道你在南齐纳了妾室,等你回凤陵述职,你看我饶不饶得过你!”
这次步晏林没有再反驳,他恭恭敬敬撩袍给齐妃行了跪礼,深邃凌厉的眉眼都软和了下来,愈发显得玉树临风,风流倜傥。
却是笑道,“姐姐的训诫我都记着了,不会忘的,我现在只盼着能今早回去南齐才好,姐姐可有什么话要我带回去的?”
他们的父王母后都早已仙逝,现在南齐在位的是他们的叔父。
齐妃摇摇头,圆圆杏眼中流露几丝伤感,她扶了步晏林起身,拍着他手背道,“你走时我不能送你,晏林,听姐姐话,千万保重自己与你妻子,还有宫婉宫辛姐弟俩个,听见了没?”
步晏林郑重点头,将无尽的心思埋藏。
南齐如今水深火热,病患四起,活人不易,此去经年,他此番回去,会守住南齐,守住她梦里再回不去的故土。
话语了几句,齐妃便回到了凤帝身边,坐在凤后身畔,神情又是欢喜,又是哀切,帕子都在方才哭湿了。
凤后轻叹口气,挥手让宫婢又送了一方帕子来,递给齐妃,劝道,“成亲是喜事,要再哭下去,一会儿回宫眼睛都该肿了,倒让孩子们笑话。”
凤还朝年岁最小,由凤延姝牵着,与凤安来凤明来这兄妹几人安安分分的,轮番着以晚辈之礼向步晏林表示庆贺。
风当归身为太子,这次也同凤明来几个一样,执的是晚辈礼。
步晏林一一扶起,捏捏凤延姝的鼻子又捏捏凤明来的脸颊,嘱咐几个人要听话,不许惹齐妃生气。
轮到凤还朝时,步晏林则是恭敬的回了礼,与对待风当归一样不远不近,笑容也是有礼的很恰当,不会让人有丝毫疑心两人之间有什么过多的联系。
而两大帝妃之一的文妃,以及她身后跟着的凤延宁因为不是近亲,所以也只是略略祝贺后就回去了。
文妃安静的坐于凤帝身畔,面上一直端着柔和的笑,自出宫到现在那笑容从未曾改变,看起来十分的贤良淑德。
而凤延宁与她母妃一般坐姿端正,好一番贵女淑仪的典范,实际眼角余光一直往屏风另一边的男席上移。
她在寻人。
凤朝男女之防虽说不会过于严苛,但男女同席,屏风还是要预备的。
步晏林为一朝国侯,他的婚宴来的除了皇亲国戚、朝臣官员与同窗好友,自然也有一些子侄辈的少年。
今日凤延宁穿的是一件青纱粉裳,春衣轻薄,掩不住她姣好如柳枝的身姿,面容更是特意装扮过,细长眉眼润了桃色胭脂,眼光流转间愈发的楚楚动人。
凤还朝望上一眼就有些想笑,不是嘲笑,是真心的自然而然的想笑。
她有些难以想象原来少女时期的凤延宁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,会为了喜欢的人刻意装扮自己,哪怕这幅模样比她实际年龄要成熟,但凤延宁本身走的就是清雅妩媚的路子,所以看起来还挺合衬。
“韩非要见着她这样,估计眼珠子都要掉在她身上了。”